兰传节译(一):芽月 断头台

译自Methley Violet聚聚的德穆兰英文传记Camille Desmoulins: A Biography

(自娱自乐,无授权,侵删)

(兰传第四章,接近结尾的一段,关于丹东派最后的日子……忌日纪念)
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判决已经宣布。事实上,早在陪审团作出裁定之前,死刑的审判已经板上钉钉。排字工人早已经开始排字,以便立即向整个巴黎公布。


丹东党人自己很清楚这个不可避免的判决是什么。他们大体平静地等待着。


他们一个接一个被带到古监狱的等候室里,听职员Ducray宣读他们的死刑判决。所有人都拒绝听取这份司法谋杀的不公正声明。


“没用的”,丹东厉声说,“你不如立刻把我们送到断头台去。我不会听你们的判决。我们是被暗杀的;这就够了。”


卡米尔蜷坐在牢房一角,脸埋进手臂里,身体随着抽泣颤抖。时不时地,他吐出断断续续的句子:“露西尔......我的小霍勒斯......哦,我爱的人!……他们会遭遇什么呢?”


在说他软弱、缺乏男子气概之前,我们必须记住,是怎样深沉的缘由导致了卡米尔的悲痛——不,近乎是绝望。对卡米尔这样一个活力四射的人来说,死亡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——而他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死。卡米尔更是清楚,他深爱的露西尔正和他处于同样的危险之中。


此外,在对卡米尔作评价的时候,我们不能忘记,卡米尔差不多从一开始就意识到,倡导宽容运动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局——即使对这一点心知肚明,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。


卡米尔缺乏斯多葛式的坚忍,他只是一个无助之人,所经历的一切让他的身心都崩溃了。一个丈夫看到妻子因为他的缘故将要死去,一个父亲想着要把尚在襁褓的儿子凄惨地撇下。这就是他的结局,他所有的回报。他再也不会感受到人民的胜利带来的激动人心的狂喜,不会感受到提笔创作出精妙短语的无上欢愉;最重要的是,他再也体会不到家庭生活更亲密的乐趣——他再也不能和露西尔坐在一起,他们两个在闪烁的火光中单独在一起……我们难道要怀疑卡米尔可曾为此哭泣吗?ーー上天为鉴,他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,才换来了这些眼泪。


从审判到行刑,中间只过去短短几天。时间真够短的——但对于那些等待着死亡的人来说,春日的时光想必是漫长的。


下午晚些时候,桑松和助手们来做最后的准备。到了这时候,可怜的卡米尔还在作徒劳的抵抗;刽子手不得不把他绑在椅子上,才能缚住他的胳膊,剪掉他的头发和衬衫领子。直到丹东应他的要求,往他绑住的手里放了一个挂坠盒,里面装着露西尔的一绺头发,他才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

五点钟,两辆囚车,由灰色的诺曼底大马拉着,等候在巴黎古监狱前。庞大的人群聚集在监狱门口,目送丹东党人走向他们的死亡。死刑犯们一个接一个走进马车,坐在囚车边粗糙的长凳上。他们都被剪去了头发,只穿衬衫,双臂紧紧缚在一起。


丹东最后一个登上头一辆囚车,紧随卡米尔之后。法布尔(Fabre d'Eglantine)是这样虚弱,以至于很难支起身子坐直。丹东坐在他身边,宽阔的胸膛支撑着这位病人,以防他从座位上摔下来。囚车在圣奥诺雷街粗砺不平的鹅卵石路上颠簸,犯人们彼此间撞来撞去。另一边是卡米尔,他竭力保持镇静,浑身发抖。他苍白憔悴的脸庞和惊恐可怜的眼神引起了许多旁观者的注意。


丹东坐在这两人中间,坚如磐石,气宇轩昂,无动于衷。那宽阔的肩膀承受了多少负担,现在又成了那些虚弱同伴的物理支撑,而他沉着的勇气同样在精神上激励着他们。


同一辆囚车里还有Hérault,他有这样一个称号:“全法兰西最英俊的人”。贵族出身的Hérault de Séchelles,曾是一位朝臣,国王和王后的朋友。单单从他不动声色的面容和骑士风度的仪态来看,Hérault今天就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宫廷活动。Philippeaux和卡米尔一样,离开了忠诚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,作为一个勇敢诚实的人表现自己。而Westermann在第二辆囚车里,双唇紧抿,面庞坚定,像一位士兵一样面对死亡。


囚车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,一波又一波地涌向他们,阻碍囚车继续前进,刽子手的助理们牵着马,不得不走得极其缓慢。这群暴民并没有保持安静,他们对行将死去的人没有尊重也没有怜悯。人群中大概有许多人受雇于当局,领导大家齐声诅咒和谩骂。救国委员会害怕暴民的反复无常;他们担心有人会出于怜悯而发声,提醒人们回想起这些曾经的领袖作出的贡献。因此,每一次引导人们咒骂,都是为了在这种声音被人听到之前将其淹没。


几无人性的男男女女跟在囚车旁,发出激烈的咒骂和难以言表的侮辱。丹东带着难以言喻的轻蔑审视着他们;既然感恩图报之心早在这些人心中死去,他也不屑于屈尊恳求这些瞎眼的傻瓜宽恕他的性命。Hérault、Lacroix和Philippeaux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;法布尔处于半昏迷状态。


但是卡米尔——可怜的卡米尔!他太清楚地记得那一天,正是巴黎的群众,说不定正是这些男男女女,把他抬到齐肩的高度,从巴黎宫里走出来,宣称他是他们的救世主,是革命的领袖。


在他看来,人们的变化不可思议:哪怕到了现在,他也不相信人会如此残忍ーー把他过去为人民的服务抛之脑后。不会的ーー他们当然不会让他去死……


你们上当受骗了,公民们,”他喊道,声音嘶哑而紧张,“公民们,将要牺牲的,是你们的保护者!是我ーー是我,在7月12日最先把你们召集起来!是我第一个宣告了自由……我唯一的罪过就是怜悯……


随后,暴民们只是用讥讽和嘲笑回应他,他的呼告变成了威胁——他回敬那些侮辱,徒劳地在束缚中挣扎,挣扎,以至于他的薄衬衫撕成碎条,袒露出胸口和肩膀。这一幕让人怜悯——然而人群中只有嘲弄的笑声。


接着,丹东以一种粗暴而亲切的口吻说话了。


“安静点!”他对身边那个绝望不堪、近乎精疲力竭的人说,“那就安静点,别管这群卑鄙的暴民。”


大块头的话似乎让卡米尔安静了一点;囚车从越来越稠密的人群里缓缓驶过,卡米尔也安静了下来。


只有一次,他又爆发了。他们途径圣奥诺雷街边一所静悄悄、紧闭着百叶窗的房子,这是杜普莱家的房子,罗伯斯庇尔就在那里,坐在昏暗的房间里,面色苍白,一言不发,而他少年时代的朋友正从他身边经过,走向自己的死亡。


卡米尔一看到那些合拢的、沉默的窗棂,就从囚车里直挺挺地站起来,用嘶哑虚弱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喊叫。既然如此,他的话一定传到了罗伯斯庇尔的耳朵里。


暗杀我的凶手,不会比我活得更长久!”他哭喊道。


囚车缓缓驶入革命广场。死刑犯的视线越过大广场涌动的人头上方,可以看到那台即将处死他们的机器就竖立在如今方尖碑所在的地方。上方耸立着一尊巨大的自由神石膏像,玫瑰红的天空映衬着它的轮廓。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这个奇特的形象和断头台本身,为它们染上斑驳的血色。


囚车抵达断头台脚下,犯人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车。Hérault是第一位死去的“宽容派”成员。他走过丹东身边,倾过身去亲吻他,但刽子手隔开了他们。


“蠢货,”丹东苦涩而骇人地嘲弄道,“你可阻止不了我们的头一会儿在篮子里相见。”


接着是Lacroix上了断头台。卡米尔被唤过去。


最后的关键时刻,他恢复了自制力,稳稳地面对死亡。他迈着坚定的步子登上台阶,深色的眼眸凝视着眼前高耸的巨大雕像。


自由的第一位使徒倒下了......”他低声说。


桑松走过去把他绑在木板上,卡米尔给他看露西尔的一缕头发,那缕头发还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。


把它送给她的母亲……”他说。随后,他们把他压在刀刃底下。伴随着最后一次呼吸,他吐出支离破碎的词句:“哦,我可怜的妻子......


最后一位赴死的是丹东。丹东也想起了他的妻子,一想到她,连他也失去了钢铁般的自制力。


“我的爱人,我再也见不到你了,”他在一呼一吸间喃喃道,接着抑制住自己的悲伤,“来吧,来吧,丹东,别软弱!”他大声地说。


又一次,而且是最后一次,他的声音强有力地响起,越过敬畏着、颤抖着的人群。


“把我的头给人民看!”他命令桑松,“值得一看,他们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这番景象。”
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注释就用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:

①↑据称全法兰西第一帅小伙,丹东党人Hérault de Séchelles

图源wiki


②↑卡米尔想起了1789年7月12日他在Paris Royal花园里号召人民拿起武器薅叶子的演讲。两天后,巴黎群众攻占巴士底狱。

画名:Camille Desmoulins in the Paris Royal (by Honoré Daumier)

图源:Allhistory


③↑协和广场,当时叫革命广场。


最后,敬我们的可爱卡米耶。


评论 ( 6 )
热度 ( 92 )
  1.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meow | Powered by LOFTER